48
平淡的氣味
作者：溫佑君
2001 年春季，故宮博物院轟轟烈烈地舉辦達利畫展，吸引了整個社會的目光；同一時間，館內另一個
名繪集珍的展覽，卻是乏人問津。在這個展覽中，我們可以看到文徵明在五十歲時所畫的「絕壑高
閒」，這幅畫與他成於八十歲的名作「古木寒泉」有異曲同工之趣。達利與文徵明，強烈對比出兩種不
同的美感與追求，而他們所受到的差別待遇，也突顯出我們這個社會的價值觀與走向。一言以蔽之，這
個社會快被一種看似求新求變，實則喧鬧浮誇的潮流吞沒了。
一個社會生什麼樣的病，在那個社會中的人也就生什麼樣的病。我們的細胞無法每日每夜都在High，無
法應付這麼多的「麻辣」，無法每季都要成長，更無法一直「撩落去」。可是那些都是這個社會最 “hit”
的標竿，細胞們也只能捨命陪君子，陪到最後，往往賠掉了身心平衡，而陪出愈來愈多的憂鬱症、腸躁
激症、甲狀腺機能亢進，以及各式各樣的家庭問題與社會問題。
伴隨這些問題應運而生的，是公立醫院內頻繁的心理衛生講座，是愈開愈大間的SPA，是一趟又一趟的
印度奧修之旅，而聆聽諸位上人開示、定期至精舍禪修的習慣就更不在話下了。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
芳香療法的流行自然也不教人意外。相信很多人都聽聞過，芳香療法有所謂的「心靈療效」，像是薰衣
草如何令人放鬆、玫瑰如何讓人溫暖、迷迭香如何使人振奮、或是佛手柑如何教人快樂。那麼，是不是
也有一種精油，能引領我們重新走入平淡致遠的境界？
這個問題最好的答案仍在上述的山水畫裡。第一眼看到文徵明的「古木寒泉」，只見佈滿畫面的紛密松
柏，沉鬱的色調和粗獷冷峻的景象，一點兒也不「悅目」。這就是中國山水畫的特點，文人畫家以平淡
為美德，畫面務求幽深遠漠，人生態度也力求蕭散簡遠。而「古木寒泉」所繪之松柏，無論外型姿態，
或是內蘊神髓，都很接近一種能萃取精油的松科樹木，雪松。若是從雪松精油的成份與作用來看，它的
確也稱得上是一種「平淡」的氣味。
在討論雪松精油如何涵養我們的精神世界之前，不能不先處理「正名」的問題。雪松的英文俗名叫
Cedarwood，不過常被標示為Cedarwood的精油，最起碼就有四種之多，它們分別是Cedrus atlantica
（大西洋雪松）、Cedrus deodara（喜馬拉雅雪松）、Juniperus virginiana（維吉尼亞雪松）、
Juniperus sabina（沙賓檜）。從學名即可發現，後兩根本是「冒牌」雪松，甚至連松科植物都不是，
雖然各有療效，但稱之為雪松畢竟還是張冠李戴。尤其沙賓檜的神經毒性甚強，如果錯把馮京當馬涼，
不是沒有產生危險的可能。識別植物的品種，其實是妥善應用精油的第一步，很多現代的芳療作者不辨
菽麥，將各種雪松混為一談，讀者或者以訛傳訛，或者將錯就錯，自然無由體受雪松真正的效能。至於
前兩種「正港」雪松，雖然都可被歸類為「平淡的氣味」，但是它們的化學結構仍有一定的差異，臨床
上使用起來便各有巧妙不同之處。
大西洋雪松（攝於2004年，摩洛哥）
典籍中指稱的雪松，主要是比較常見的大西洋雪松。大西洋雪松是黎巴嫩雪松（Cedrus libani）的地理
亞種，目前最重要的產地在北非的摩洛哥。聖經中多處提及的香柏木，正是黎巴嫩雪松：
亞述王曾如黎巴嫩中的香柏木，枝條榮美，影密如林，極其高大，樹尖插入雲中。
………以西結書第31章第3節
………以西結書第31章第3節
這種「在伊甸園諸樹中，誰能與你相比？」的神木，是所羅門王用以建造聖殿的棟樑，也使得雪松在希
伯來文明中，一直都是堅毅與純淨的象徵。而西方人所說的堅毅與純淨（constancy and purity），用
中國話來講，就是「高風亮節，皎若明月」。再回頭對照文徵明筆下的意境，雪松與中國山水的契合之
處就更加鮮明了。文徵明畫如其人，一生絕意仕進，只在53歲時沾了個名為翰林待詔的小官，但很快就
遞了辭呈。他還給自己立下「三不應」的規矩，也就是不賣字畫給權貴、宦官、與外國人。如此這般之
雄健剛強，使他直到90歲都還能寫出工整的小楷，正所謂無欲則剛，有欲則不強。而無欲不就是平淡的
真義嗎！
我們也可以分析雪松精油的化學結構，看看它備受推崇的特性，是否禁得起現代科學的驗證。透過
GCMS（氣相色譜分析與質譜分析）即可得知，雪松幾乎全由倍半萜類的分子所組成，包括倍半萜酮
(20%)、倍半萜醇（30%）、與倍半萜烯（50%）。德國生化學者Ruth von Braunschweig指出，倍
半萜酮能幫助我們癒合情緒的缺憾與傷口，增進精神的清澈度以淨化心靈。倍半萜醇令我們保持不偏不
倚的中庸狀態。倍半萜烯則可以使一個人重新認識自己、回歸本我。至於這些分子作用的機轉，初步斷
定都是與特定神經傳導物質的激勵與抑制有關，例如提升或減低血清素等等。總的說來，富含倍半萜類
的雪松精油，能讓我們於面對五光十色的刺激，與起落無常的際遇時，率皆淡然處之。這也是為什麼我
要把雪松精油描述成「一種平淡的氣味」了。
提到雪松的化學結構，不能不再次澄清一般芳療書中常見的謬誤。許多專家都諄諄教誨大眾，不要給孕
婦使用雪松精油。事實上，雪松是最安全的精油之一，這項混淆視聽的聲明，完全來自於對倍半萜酮的
誤解。因為倍半萜酮雖然與單萜酮同屬酮類，卻不具任何單萜酮的危險性。非僅如此，反而是倍半萜酮
比例愈高者，療效愈佳。因此，產地在印度、尼泊爾、西藏一帶的喜馬拉雅雪松，咸認是比大西洋雪松
更有價值的心靈良藥，理由就是它所含的倍半萜酮竟高達40 %。
實際用於生理層面，雪松也是很受歡迎的精油，因為它對護膚護髮與減肥都有長期的助益。除了能改善
皮膚出油過多、粉刺面皰、及脂漏性皮膚炎引起的落髮，法國的潘威爾醫生（Dr.Daniel Panoel）也強
力推薦，拿雪松處理浮肉（常被誤稱為蜂窩組織炎）與體內水份、脂質不當堆積的現象。以下的處方可
以用來按摩臉部，或輕抹受上述問題困擾的部位：
20毫升昆士蘭堅果油 + 7毫升荷荷芭油 + 3毫升榛果油
6滴大西洋雪松 + 3滴玫瑰草 + 2滴完全依蘭 + 1滴鼠尾草
6滴大西洋雪松 + 3滴玫瑰草 + 2滴完全依蘭 + 1滴鼠尾草
德國芳療協會理事長孟妮卡·韋納（Monika Werner），除了具有小兒科護士與自然療法師的資格，同時
也是一位享譽國際的調香專家。根據她多年的經驗，雪松如果加上玫瑰與薰衣草，幾可安撫任何騷動亢
奮的靈魂。她建議的作法是，在擴香石裡滴上7滴雪松、5滴高地薰衣草、和1滴摩洛哥玫瑰。此時，如
果雙腳浸泡在檜木盆的熱水中，耳際又飄揚著西藏頌缽的音律，那麼無論選票或股票，都不再能束縛我
們的思緒。
我每年夏天都會帶學生到普羅旺斯進行一趟「芳香之旅」。學生在出發之前，全都對遍地藍紫的薰衣草
嚮往不已；可是回來之後，時常縈繞在一些人腦海裡的，卻是主幹高聳挺立、枝葉如張雙臂的大西洋雪
松。阿拉伯人叫它「真主之樹」，在雪松的樹蔭下頌念經文，是比進清真寺禮拜更為神聖的德業。雲門
舞集在推出迎接千禧年的舞作「焚松」之前，曾試著找尋類似的精油，想從舞臺上放送香氣。可是所有
找來的「松樹」精油，都不能營造出他們期待的氛圍，最後只好現場直接點燃一小部分的松枝。他們不
清楚的是，這個作品要表現的松香不是一般的松，而是雪松。而且芳香療法裡的「松樹」精油，是富含
單帖烯的歐洲赤松，和原生於中東、西亞的雪松相去甚遠。雪松雖然也不是東亞的樹種，但它時常出現
在中國文人畫中的遠親們，卻和它一樣散發著平淡致遠的幽香，千古不變。倘若你也厭倦譁眾取寵和一
味媚俗的風尚，不妨也來一帖文徵明或雪松精油吧。